
陳立雯在南峪村
要不是因為上了電視,河北保定南峪村的很多村民還不知道,那個每天蹲在『三馬子』後面念叨著『垃圾分類』、挨家挨戶收垃圾的『外邊來的姑娘』,原來是剛剛回國的海歸碩士。
收垃圾的『三馬子』特意改裝過——底盤放低,前後各放兩個大垃圾桶,分別裝著『能在地裡腐爛的』廚餘垃圾和其他垃圾,中間裝可回收物。跟在『三馬子』後面的陳立雯,從2009年起,就一直追著垃圾跑。
追垃圾的時間長了,站在馬路邊,陳立雯遠遠就能聞出垃圾車的味道。她跟著這些垃圾車,跑進全國許多地方的垃圾焚燒廠。為了申請信息公開,幫助環境污染受害者維權,她還曾跑進法院,把廣州市環保局、杭州市環保局、四川省環保廳先後送上被告席。她從一開始,就希望推進垃圾分類處理,可是到現在,還是有很多垃圾被混在一起進入焚燒爐。
走訪垃圾填埋場、焚燒廠期間,陳立雯看到許多因為混合處理造成的污染,『已經不能簡單用觸目驚心來形容』。
『沒有垃圾分類管理的地方,永遠無法擺脫垃圾的困境。』陳立雯認為,源頭分類纔是解決垃圾問題的辦法,『一旦混合,後面就很難辦。』
陳立雯來到南峪村之前,這裡和很多農村一樣,一點點被垃圾包圍。『三馬子』的駕駛者張大哥對此感受最深。作為南峪村生活垃圾的收集、運輸員,被問起原來的垃圾池,他立馬皺起眉頭,別過頭去,好像在躲避印象裡那股『衝鼻子』的味道。
在以前,只要下大雨,村口的拒馬河就會漂起一層紅紅綠綠的垃圾,平時散落在山溝水渠裡的垃圾被衝到河裡。這幾年,南峪村靠旅游把貧困的帽子甩到了身後,村委書記段春亭擔心,剛剛吸引來的游客,會不會因為隨處可見的垃圾不再回來。
中國扶貧基金會就南峪村的難題找到陳立雯之前,她正在城市嘗試從『垃圾圍城』中突圍。她面臨最大的問題在於,幾十年來,垃圾的後端處理都是混合處理模式。很多城市都采取『全量焚燒』——垃圾產生量是多少,在建的焚燒廠處理量總和就是多少。
『因為垃圾焚燒項目一旦建起來就是一個不得不喂的大口,只會要求垃圾增量,垃圾分類則是垃圾減量的過程,所以兩者勢必要發生衝突。』
在她走訪過大大小小的垃圾焚燒廠裡,門口無一例外都有地秤。政府按照重量給焚燒廠補貼,垃圾越多,收入越高。垃圾分類是『減量』的過程,佔到總垃圾量一半以上的廚餘垃圾被分出去,也就等於給焚燒廠的收入打了折扣。於是,陳立雯想在還沒有立起垃圾焚燒煙囪的農村,給垃圾分類尋找空間。
曾經在法庭上拍桌子的手,現在伸進每家每戶大大小小的垃圾桶,從剩飯剩菜裡把零星的塑料揀出來。將垃圾『乾濕分離』,起碼能減少50%的垃圾。
陳立雯已經准備好可能和原來的清運公司產生矛盾,令她意外的是,清運公司聽說她在做垃圾分類,專門把負責垃圾處理的政府領導也一起請了過來,考慮推廣垃圾分類。
與城市裡常見的按處理量付費不同,這家清運公司按照面積承包全村的垃圾,垃圾越少,他們處理的壓力也就越小。
在陳立雯看來,更重要的是,在村子裡『能敲開家門』的工作是推廣垃圾分類最理想的形式。
在南峪村,有什麼事情,陳立雯都可以推開院門,走進去跟這家的村民商量,這在城市是沒法想象的。
她聽朋友說起,有學者研究過社會信任與垃圾分類之間的關系,『社會信任低到一定程度,垃圾分類就做不成』。如果居民分好類,垃圾車過來,混在一起拉走了,『只要看見一次。』陳立雯比出一根手指,『以後的垃圾分類都沒法做。』
試圖在城市推動垃圾分類時,陳立雯甚至都沒有去敲門的機會,進入小區需要街道辦事處與物業的配合,環衛公司負責垃圾收運,後端處理則是城管委調控。要打通的環節太多,願意搭理她的卻沒有幾個。
『現在的垃圾處理方式,只是讓人們「眼不見為淨」。但是垃圾運走之後怎麼處理,大家都看不到。無論是填埋還是焚燒,垃圾處理的經濟和健康成本從來沒有明白地擺在大眾面前。』陳立雯說。
追著垃圾跑的這幾年間,陳立雯看到混合垃圾給環境帶來的壓力。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,幾十年前填埋的垃圾,已經把那塊場地『污染透了』。因為不知道這堆混合物裡發生了多少化學反應,任何動作都可能產生無法預知的危險,也就只能讓這些人類的廢棄物繼續埋在地下。
而在國內,雖然打著『無害化處理』『發電』的垃圾焚燒廠一個個冒了出來,但陳立雯知道,沒有分類的垃圾,對焚燒廠也是一個難題。因為乾濕混合的垃圾,發電效率不高,會產生更多飛灰和不能處理的廢渣。
陳立雯在國內見到過污染受害者,他們的家都住在垃圾填埋場、焚燒廠附近。正式成為全職的環保工作者之後,陳立雯代理的第一個案件是謝勇訴江蘇海安垃圾焚燒廠,這也是『中國首起垃圾焚燒致病案』。
謝勇的孩子謝震川出生於江蘇省海安縣胡集鎮謝河村四組,正是垃圾焚燒廠排污的下風方向,直線距離191米。陳立雯看到,這個當時還不到兩歲的孩子不能站立,不能坐,只能吃流食,每天有癲癇發作。孩子4個月大的時候,謝勇發現謝震川的眼睛不能隨物體轉動。跑了好幾家醫院,最後診斷為『腦性癱瘓』。
幫謝勇這樣的污染受害者維權,跟污染企業、環保部門打交道,陳立雯的感覺像『擠牙膏』,每往前進一步,都要費不少周折。通過申請信息公開這樣的法律途徑乾預污染時,面對企業與環保部門的回避與推諉,陳立雯的口頭禪是,『我就火了,我很生氣!』
在南峪村收垃圾的過程中,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,『這不是給我做的,這是給你們自己做的』。挨家挨戶收垃圾的時候,每碰到有人隨口說一句『給你搞好了』,陳立雯都要拉住他,認真反駁回去。
『垃圾是他們自己產生的。』走在南峪村南坡的碎石路上,陳立雯一邊說著話,一邊不時俯下身,撿起路邊草叢裡的各種垃圾,『要讓他知道,處理垃圾也是他的責任。』
她不認為垃圾分類進展緩慢是有些人口中的『國民素質』問題。『素質是教育的結果,我們從來沒有做過深刻的環保教育。』說到這個話題,她語速飛快,『傳遞什麼樣的信息?怎樣傳遞信息?都是很重要的事情。』
剛來南峪村的時候,陳立雯就組織村民集體撿過一次垃圾。她後來纔知道,自己下手翻看那堆沒有人願意靠近的垃圾,這個對於她來說只是習慣的動作,被很多人記了下來。之後上門收垃圾,村民都非常配合。
在村裡,每家的情況她心裡大概都有數。這邊這個大媽家她『一直很放心』;那一家都是老人在家,住得也高,收垃圾的喇叭聲可能傳不到,她就順著土路爬上去叫門。
遇到事情,陳立雯就在微信群裡呼喊。今天准備廚餘堆肥場地,明天買垃圾車,還有清理垃圾池,商量之後的監督手段……她都要找村委書記協調。她一度擔心,『書記哪天被我呼喚煩了,我可能就得離開南峪村了。』
好在書記一直沒有顯示過厭煩,一有時間就跟陳立雯聊垃圾分類的事情。陳立雯也不願離開村子。跟人聊起南峪村垃圾分類項目的進展,陳立雯提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『把關系理順』,在她看來,硬件的部分都好解決,垃圾問題最終還是人的問題。『關鍵就是,做事的人是不是把垃圾分類放在心上。』
陳立雯最開始接觸垃圾分類,源自2006年做志願者時的一個小游戲——找一根長繩,在地上圍個圈,把一天要產生的垃圾都倒進去,讓圈子裡的人想辦法,不離開這個空間,怎麼把自己的垃圾處理掉。
在人口以『百萬』『千萬』來計數的特大城市,這個圈子圍得太大——今天大包小包拎下樓的垃圾,第二天一早就被運到了四環五環之外,隨著焚燒爐內的火焰化成煙氣和廢物,『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無形的』。但是她心裡明白,無論是埋在地下還是飄入空中,這些人類自己產生的垃圾,終究會以另一種面目回到人們身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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